王立新品评三国人物:“挟天子”的曹操为何至死不篡汉
文章来源:中国干部网 作者: 发布时间:2017-02-14 17:34 点击量:1634 大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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导读:三国是在汉末乱世的基础上演进而来的,乱世是豪杰蜂起,也是混账横行的时代。在这样的时代里,人物往往很多,正负面的都不少,但是真正上档次,够重量等级的其实并不多,大多也只是浑水摸鱼,侥幸获利而已。三国时期,政治人物、军事人物、智谋人物、人文人物,隐逸、医巫、怪妖等等,什么人物都有,忠奸杂陈,能否相间,正邪各有其场,人鬼俱现江湖。各色人物,粉墨登场,演得世界斑驳陆离。
影视剧中的汉献帝形象
建安元年春,汉献帝逃出洛阳,暂住安邑。当时曹操派遣曹洪前往迎接,中途遭遇董承和袁术的联兵阻拦,没能成功。七月,献帝逃回长安,曹操亲自率兵进入洛阳,拜见献帝,领司隶校尉,录尚书事。到了九月份,曹操把汉献帝迎回自己的老巢许昌。十月,上奏以袁绍为太尉,袁氏这下五世六公了。曹操自领大将军,封武平侯。如果把在汉献帝时,担任司空、丞相的履历也算上的话,曹操也是二世两公。当然,咱们没有义务给袁、曹两位修建家祠,不过咱们在这里插入一个话题,就是有关“挟天子以令诸侯”的问题。
挟天子以令诸侯,原本只是尊王室以抑制诸侯的等级规则,把这项政治等级“规则”拿来当成一种争斗策略,据说最早的发明者,是春秋时期齐桓公的宰相管仲。
齐桓公与管仲画像石
管仲辅佐齐桓公,以周天子的名义,出师征讨不服的小诸侯国,因为名正言顺,经常会赢得其他一些诸侯国的协同参战。那时的周天子,虽然已经基本控制不住诸侯,可是诸侯还不敢公开反对他,他的习惯性的影响力还很大。管仲的做法,与后世的效法者也有极大的不同。管仲并没有把周天子“捆绑”在身边,威逼利诱他按照自己的意图发号施令,他只是打着周天子的旗号而已。各位可能会问:周天子要是不同意呢?管仲和齐桓公没有征询周天子的意见,只是拿出了当年周武王把齐国分封给姜子牙时,授命他可以征讨四方“不臣”的信物——一封曾经的王命书,相当于后世家天下的圣旨。(《春秋左氏传•僖公四年》)同时,管仲和齐桓公没想灭掉其他诸侯国,更没想要废掉周天子,自立为王。只是想让各个诸侯国,承认自己“武林盟主”的地位。而且管仲还带领这些小诸侯,“尊王攘夷”,去驱逐那些进入中原地区抢掠的周边少数部族的武装势力。管仲在这一点上,是有重要的历史功绩的,所以,尽管孔子批评管仲,说他局量小,涵容不够(“管仲之器小哉!”)但还是在《论语》中表扬他说:“微管仲,吾其被发左衽矣。”说是如果没有管仲,少数文化落后的部族,就可能统治华夏神州,中国的先进文化,就可能被彻底侵蚀掉。
踵接齐桓公之后,晋文公重耳,也曾上映过类似的“挟天子以令诸侯”的历史影片。当年周襄王因为内讧,被迫逃离国都,晋文公赶紧前去“勤王”。把试图夺取王位的子带杀掉,帮助周襄王归国复辟,得到周王室的大力褒扬,同时也赢得了当时诸侯国的敬畏。晋文公后来又在城濮之战中,大败不可一世的楚国军队,践土会盟,暗示周襄王亲自前来祝贺。周天子无可奈何,只得前往,“见证”并“承认”了晋文公在诸侯国中的“霸主地位”。但是晋文公也没想威胁周襄王,更没有想着窃夺“他”的“天下”。
三国时代的“挟天子以令诸侯”,与春秋时期的做法,已经有了根本的差别。董卓和李傕、郭汜都曾控制过汉献帝,他们也是以汉献帝的名义发布命令,这也是“挟天子以令诸侯”。但是当时的“诸侯”们,只听有利于自己的号令,比如给自己加官进爵的朝廷之命,他们就信从,对自己不利的命令,他们便不再听命于朝廷。他们的理由,就是皇帝在别人手上控制着,发出来的号令,并不出于皇帝本人的真实意图。
陶谦占据徐州时,也曾想过以尊重王命的形式,赢得天下诸侯的“拥戴”。所以,三国时代的“挟天子以令诸侯”的始作俑者,绝对不是曹操。
当汉献帝侥幸逃脱李傕、郭汜的魔爪之时,“天子蒙尘”,奔避流离,李傕、郭汜们想追回这只“病虎”,好拿着继续吓唬山林里的熊罴、财狼、狐兔等。韩暹、杨奉、董承等挟持汉献帝四处奔跑,也想利用这只“鱼鹰”,为自己捕捞点海鲜特产之类。韩暹、杨奉、董承等,既想自己控制汉献帝,又没有能力保障他的安全。在万般无奈的情形下,董承等才上奏献帝,说是要“请出”曹操,前来护驾。
正当汉献帝上天无路,入地无门,随时可能被李傕、郭汜抓回去“枪毙”之际,曹操亲帅大军前来,搭救了汉献帝。曹操率兵进入洛阳救驾,献帝“授予”他司隶校尉、领尚书事。之后,曹操把汉献帝带回了许都。历史上就把曹操的这个行为称作“挟天子以令诸侯”。这是汉献帝建安元年(196)年8月以后的事情。当然,曹操于建安元年初,就已经想要把汉献帝接到自己身边。当时曹操曾派曹洪率兵前往,遭到董承和袁术的堵截,没有成功。
而早在兴平二年(195)七月,袁绍的谋士沮授就曾经劝说袁绍,让他把天子接到自己身边,“今州城粗定,兵强士附,西迎大驾,即宫邺都,挟天子而令诸侯,蓄士马以讨不庭,谁能御之?”沮授已经先于曹操想到了这一点。可惜袁绍没有听从。袁绍没有听从的理由,是淳于琼和郭图提出了不同的看法。他们的说法是:汉朝早就完蛋了,想要复兴它,难上加难不说,干嘛要复兴它?如今“英雄并起,各据州郡,连徒聚众,动有万计。正所谓‘秦失其鹿,先得者王。’”淳于琼又更加干脆地说:“今迎天子,动辄表闻,从之则权轻,违之则拒命。非计之善者也”,淳于琼认定,沮授所献,不是个好计策。
影视剧中的沮授形象
沮授坚持说:“今迎朝廷,于义为得,于时为宜。若不早定,必有先之者焉。”
其实沮授也没让他奉迎天子,复兴汉室。所谓“挟天子而令诸侯,蓄士马以讨不庭,谁能御之?”说得已经再明白不过了。但是袁绍衡量利害得失之后,采纳了淳于琼的说法。(《后汉书•袁绍传》)
而就在曹操准备迎接汉献帝的时候,曹操身边也有很多人表示不同意见,与淳于琼和郭图对袁绍的说法相差不多:“或以山东未平,韩暹、杨奉新将天子到洛阳,北连张杨,未可卒制。”意思是说:山东还没平定,天子来了也居住不安稳,而且韩暹、杨奉劫持天子到了洛阳,又联合北面的河内太守张杨,力量不小,恐怕最后治不服这些人。荀彧说了一番话,希望曹操坚定迎接汉献帝的信心。荀彧的说法跟袁绍的谋士沮授的想法不谋而合。
荀彧说:从前晋文公收留周襄王,诸侯都去拥护他。项羽杀了“义帝”,而汉高祖刘邦却打着给“义帝”发丧的旗号讨伐项羽,天下势力一时间都来支持刘邦。现如今天子蒙尘,将军首倡义兵,救助君王,这正是将军一贯的心思。抓住这个时机,“奉主上以从民望,大顺也;秉至公以服雄杰,大略也;扶弘义以致英俊,大德也。天下虽有逆节,必不能为累,明矣。”韩暹、杨奉岂敢阻拦!要是错过这个机会,四方之人都生出这份心思,再去谋划,就来不及了。
曹操听了荀彧的话后,坚定了自己的信念,终于把汉献帝迎接到了自己的身边。
当曹操和袁绍的时代,与齐桓公和晋文公的时代不同,“挟天子以令诸侯”,到底是利大还是弊多,已经成了一个非常严重的现实问题。
两边谋士的说法,比如沮授认为迎接汉献帝“于义为得。”荀彧说的“奉主上”、“秉至公”、“扶弘义”,至少还都把“义”字放在前面,袁绍不听沮授的建议,是因为在他心里没有义,只有利。算来算去,把汉献帝搁在身边“弊大于利”,于是就没有采纳沮授的建议。曹操不同于袁绍,曹操虽然也重视利,但却能被“义”所打动,说明曹公心中不仅有“利”,而且还有“义”,并且将“义”字看得很重。曹操懂得最长远的大“利”,都是从“义”中流出来的。为了维护“义”,眼前亏损点“利”,是值得的,也是划算的。袁绍只会算简单的加减法,曹操却善于进行综合运算。如果大家都在小学一年级,袁绍的成绩未必比曹操差。但是到了高年级,袁本初就越来越看不到曹孟德的项背了。人生的账目,比经济的账目,甚至数学的账目更难算。人生比经济和数学,高难得多得多。
“挟天子以令诸侯”,形式上要的只是一个“名”,或者名分,目的却是为了获利。是直接去抢夺从而获利,还是打出一个旗号去抢夺从而获利,或者更明白一点说,就是单纯求利还是先要名义,然后借助名义以求利?这需要选择,选择的前提是判断,不是价值判断,而是利益判断。
其实仅就名和利而论,已经够令人感到头痛的了。
在名和利之间做出选择,即使仅从纯粹的效益角度来考量,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。经常听到有人说:名也是利,甚至名就是利。这种说法看似有道理,其实只是模糊的说法。名,虽然也是利,但却不是直接的利。名要想变成利,要有一个曲折、迂回的过程。经不起迂回,受不得曲折,名既换不来利,更变不成利。因为后来“名利”两字经常连在一起使用,使得很多人一眼看花了,就认定名和利是一回事了,这是个很大的错觉。
名有正,有不正。名正才能聚拢人心;名不正,就会惹人厌憎,甚至遭人讥讽、排斥。如果B是A的嫡长子,他就有正当的理由和资格,继承A的爵位和遗产。C只是庶子,或者连庶子也不是,只是个私生子,那就没有资格去承袭A留下的爵禄和田产之类。这种资格和理由,就是由“嫡长子”这个“名”带来的特权,一种源自遗传的原始特权。无论在中国,还是在西方,法律和道德都保护这种特权——由名所带来的利。私生子虽然在一些国家和地区也受到一定的法律保护,但那只是基本生存权的保护,而不是继承权的保障。尤其是在中国,古代和现代都一样,私生子基本没有继承权,而且还要倍受冷眼,饱尝恶语的中伤。
因此孔子才说:“名不正,则言不顺;言不顺,则事不成。”孔子强调一定要先正名,就是因为名有正,有不正。名正了才方便去做事;名不正,就没有办法去做事。比如你是任课老师,你就可以给听课的学生布置作业;你不是任课老师,你就没有资格给学生布置作业。这就是名的重要性。只有学校才可以招收学生,不是学校不能随便招收学生。道理跟上面的是一样的。
这是简单层面上的名和利的关系,再往深了说一点,名有实,有虚。虚名虽然能够侥幸于一时,蒙骗愚众,得到一些当前的利益,但是终归不能长久。虚名被识破了以后,利益也就跟着终结了。实名虽然一时不能炫人眼目,短近之间,也未必能够获得很大的利益。但从长久看来,越发被人信重,利益也就滚滚不断,滔滔不绝了。
回到名本身就是利的话题,这个说法其实没有错,只是不像上面那样理解。真正合理的理解,应该是:最大的利益,其实就是经得住考验的长久的实名。只有正大的实名,才是长久的利益。当然,我在这里所说的利益,已经超越了经济利益和政治权力,而是“可信性”。人们的真正信赖,那才是真正长盛不衰的威望,才是长增不减的利益。不懂这一点,只知道名就是利,不仅靠不住,而且没有更深远的意义。人生最大的利益,在于生命本身的信实与成长,大利是内在的充实与满足,不是外在的占有和挥霍。
虽然名就是利,但利却不是名。对于仅仅把物质资料当成活命“本钱”的普通生灵来讲,名似乎并没有多大意义,他们甚至可以不要名,只要利,用来活命就行了。但对于成就事业、展现力量、施展才华、实现抱负、体现生命价值的“大人物”而言,名比利实在重要的太多、太多。利,是一种获得;名,却是一种成就。获利,并不能增加生命的色彩;成就,却能使生命发出璀璨的光辉。不懂这一点,就无法真正理解孔子的“必也正名乎!”当然,孔子的正名,保障的不是个人的利益,而是天下国家之大利,民族文化之久利,这更是那些只知个人眼前利益的功利之徒们所无法理解的。
说清了这个道理,我们再回过头来,看看袁绍和曹操在对待“挟天子以令诸侯”这个问题上的判断与抉择。
对于袁绍和曹操等割据军阀而言,天子在谁手上,谁就有了名正言顺的发号施令权。谁就可以借用天子的名义,去压制天下所有与自己争权夺利的人,这就叫“名正言顺。”但是,拿天子做名分,必须看清两点情况:一是谁有资格挟持天子?二是要看天子在人们的心中,究竟还有多高的实际地位?也就是说,还有没有“被挟持的意义和价值”?
就第一点而言,天子不是谁都可以随便挟持的。随便挟持天子,不仅起不到“令诸侯”的作用,而且还会惹火烧身。董卓、李傕、郭汜、杨奉、韩暹、胡才、张杨等结局,就是最好的说明。世界上只有白痴才会轻易去挟持天子。像陶谦,也曾想过“崇天子”,但是他还没有来得及“挟持”天子,自己就病死了,要不然,他也会想到“挟天子以令诸侯”这种“计谋”。假使陶谦晚死,而且挟持了天子,那么他的结局,一定会跟韩暹和杨奉差不多,连李傕、郭汜都干不上,更不要说跟董卓相比。为什么?一是他没资格,二是他没力量。
我跟大家开个玩笑,看我这篇文字的朋友们,会不会想到明天选联合国秘书长或者国务院总理,自己就会,或者有可能荣任?不会,因为咱们都知道咱们没资格。可能有人会说:“秘书长和总理未必比我有能力。”就算你说得对,但是你还不懂“资格”不是能力,虽然资格里有能力的成份,但那只是其中的一点点成份。有些人没有这个自知之明,错误的把李宁公司服装广告上说的“一切皆有可能”,理解成了“一切都能成为现实”。
就以“挟天子以令诸侯”这件事而论,董卓、李傕、郭汜虽然没资格,但他们还有实力!韩暹和杨奉虽然资格和实力都不够,但是他们有机缘。陶谦什么也没有,只是有想法。他不仅无知无识,而且自不量力,而且对“挟天子以令诸侯”这件事情的利害得失,完全没有真切的认识,比袁绍和曹操不知差出多远距离,他还处在人家“飞流直下三千尺”以下的看不见的深渊里。处在众人看不见的深渊里,却想要伸手捉住太阳,真正是赖蛤蟆想吃天鹅肉,可笑至极!
谁都知道天鹅肉好吃,但却不是谁都知道:天鹅肉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吃。够得着够不着是一回事,真要是够得着,吃了以后能不能消化,又是一回事。想死、噎死,是上天送给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的没有第三种可能性的唯二选择。
在是否决定要去实施“挟天子以令诸侯”行动之前,还要深细考量准备去“挟持”的这位天子,在世人的心目中,还有没有实际的地位,实际地位有多高。这是第二点。
如果这位天子还有实际地位,挟持他自然可以获利。但如果他的实际地位还很高,那么你就不能“挟持”他,只能“扶持”他,把他还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去。这时不能去想获利,尤其不能想去“架空”他,他还不是虚设的排位。看不清这一点,发生了自我心里的错觉,你会付出代价,天下人群起讨伐,你将无地容身,这叫自己推着自己去火化。
其实天子在人们心目中的实际地位,还不单纯是他自己的现实处境和现有实力,而且特别包括他的祖先——那些先皇们给他留下的“存货”,这些“存货”可不单是库房里的衣物、钱财和兵器,还有在这个世界上的影响力和信誉度。这些东西,尤其表现在世道人心上面。“徒见金不见人”的功利之徒们,自然看不到这一点,所以董卓才在故意“架空”天子,任意摆布天子的过程中,把自己送进了火化场。只要人心还没散掉,哪怕是这种天子已经掉到了深渊里,他的最高权力,还是不可以随便觊觎,就像皇帝的后妃们不可以看,尤其不可以故意看,特别不能盯着看,哪怕是已经被废掉的皇后和妃子。死盯着她,妄想着她,那就是找死,找着马上就去死!这跟天子不可以随便挟持,是一样的道理。
资料图
天子落魄,而王朝没有落魄;王朝落魄,而人心尚未失掉。在这样的历史时刻,只能上去扶持,不能前去劫持。你说我等不及,那你就去死。
天子没了实际的地位,王朝也早已丢尽了光辉,人心已然彻底散掉,这个时候,天下的豪杰,自然都会生出“挟持”之心。但是,他既然已经什么都没了,挟持他还有什么意义?比如说曹丕废掉了汉献帝,自己做了皇帝之后,肯定不会再有人去挟持汉献帝了。如果挟持他已经不能带来任何实际的利益,除了精神病,谁都不会再去挟持他。但是有的时候情况却并不这么简单,比如明朝的英宗皇帝朱祁镇,第一次当了14年的皇帝,在一次战斗中被蒙古瓦剌部的头领也先给俘虏了。国家不能一日无主,在大臣于谦等的提议下,明朝的孙太后,让朱祁镇的弟弟朱祁钰接任了皇帝。也先看到自己“挟持”的朱祁镇皇帝没用了,就把他放回来。朱祁镇被弟弟软禁了七年,看上去已经完全没用了,结果又被过去的大臣们给放出来,把弟弟赶下台,自己再登宝座,重新复位了。重新复位的朱祁镇,反倒把弟弟朱祁钰给软禁起来,一月后给暗杀了,连同当年主持让朱祁钰登基的贤臣于谦等,都被朱祁镇杀死了。
由此看来,皇帝这个位置还真是不能随便觊觎,尤其不能随便坐上去。说我玩一会儿就下来。这是玩命,坐上去的是活人,下来的就是死尸了。
如果天子的实际权力丢失已尽,王朝的光辉也早已暗淡消尽,人心也已基本散掉,但还没有彻底散掉。此时正是挟持的最好时机。这可不是我教你的,是沮授和荀彧,教给袁绍和曹操的。
袁绍没有听从沮授的建议,而曹操却采纳了荀彧的说法,问题不在袁绍犹豫,而曹操果断。更不在于曹操英明,袁绍无知。关键问题,还在于他们对上述几种情况的判断不一致。
袁绍听信淳于琼的说法,没有去挟持汉献帝,是因为在袁绍的判断里,汉献帝确实已经像淳于琼所说的那样,一切的一切都没了,完全是个像时装模特一样,毫无人气,毫无肉感,只剩下一副枯干了空架子。找一个木乃伊做干爹,做任何事情还都得跟他请示、汇报,他不高兴你还得跟着不舒畅,这不是自讨苦吃吗?淳于琼之所以觉得沮授的建议,不仅不明智,而且很愚蠢,道理就在这里。袁绍是善于算计的人,算来算去,觉得淳于琼说得对,于是就没有去“挟持”汉献帝。
袁绍不想因为挟持汉献帝,既带不来实际的利益,还要受到他的牵制,同时又得承担天下人的指责。
懂了这一点,你才不会轻易判定袁绍是个傻瓜。如果袁绍是个傻瓜,他能统一除了曹操之外的全部北方吗?如果袁绍是傻瓜,曹操起初能害怕他吗?
那曹操为什么选择了挟持汉献帝,是曹操傻吗?难道曹操不知道把汉献帝“供奉”在自己身边有多难受,甚至多危险吗?董承、伏完,甚至还有后来的金祎等,都来谋害他,这是里面。外面的袁绍、刘备、孙权,甚至马超、韩遂之类,又都以曹操“名为汉相,实为汉贼”之名,起兵讨伐他,并想乘机夺取天下。
曹操难,难在他挟持了汉献帝。挟天子难,难于上青天!
后世人浅薄,读不懂历史,只看到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“好处”,没看到曹操的万难处境。曹操借助头风病晚上不许人亲近,把前来盖被子的贴身侍卫都杀掉了。你要是不懂,就会认定曹操残忍,你要是懂了,才知道那是曹操心里紧张所导致,他本来不想杀掉自己身边照顾自己的人。他自从把汉献帝挟持到自己身边,就没有安稳的睡眠了。宋太祖攻打江南国李煜,最后不是理由的理由,就是一句话:“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!”不是宋太祖独性,像现在的独生子女那样。而是别人在卧榻之侧,自己随时可能被杀掉。曹操把汉献帝“供奉”在自己身边,等于把自己放在了火山口上,心理上的那份紧张和警觉,也许只有亲身经历过唐山或者汶川大地震的人,才能有比较充分的理解!
我们经常因为外面的汽车声、建筑工地的挖掘声,甚至小商贩的叫卖声,而难于睡眠,心烦意乱。曹操的寝帐外面,却不断有人在那里嚯嚯地磨刀!稍微想象一下,就会了解曹操“挟天子以令诸侯”,给自己带来的身心伤害,该有多么巨大而深重。
那曹操为什么还要选择挟持汉献帝呢?
曹操的算法与袁绍不同。开句玩笑,袁绍的计算工具只是盘算,曹操的计算工具却是计算机。
当其时也,汉献帝虽然一切尽失,包括自己的权力、祖先的“存货”,民心也已散落。但是中国文化的基本特征就是恋旧,中国人一般对未来并不具有更高的期待,但对已经过去了的东西,却始终充满相当程度的眷恋。汉献帝不行了,汉朝不行了,淳于琼的判断一点都不错。但是他忘了一点,就是人们的怀旧心理。这种心理未必都只单纯指向对于汉朝的恢复,但却一定包含,甚至主要包含对旧有的“天下是人家的”理念的不能挣脱。人家是谁?最主要的,往往就是前面刚过去的。这种心理力量不小,所以曹操“挟天子以令诸侯”,才会发生效用。
资料图
曹操把汉献帝迎接到许昌“供奉”,首先给袁绍下了一道诏书,责备袁绍占据广土,胁迫众民,不思为朝廷讨逆,却专门树植自己的党羽。袁绍马上就受到一顿羞辱,还得赶紧给朝廷上书辨白,说自己又泣血,又流泪等等。这就是说,在袁绍的心目中,汉献帝依然有用,连他自己都害怕。当时他没有想到这一点,以为汉献帝全无意义了。天子在谁手上的效果,立即就显现出来了。当然,后来袁绍反过味来了,要求曹操把汉献帝的“办公”地点从许都迁到鄄城,好离自己近些,以便再想办法控制。曹操识破了他的诡计,坚决未予同意。
如果曹操中途被人杀掉,或者没有人听从他“假传圣旨”,那我们就会认为曹操是个傻瓜,袁绍才是真正的聪明人。可如果挟持汉献帝的不是曹操,而是另外的无论任何一个人,都可能,甚至肯定会失败。那样的话,我们后世的历史就会做出“打着虚名自讨苦吃”,“以挟天子的名义作茧自缚”之类的评断。因为曹操成功了,所以后世的历史评判者们才转过头来说: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,是一个明智的举动,他之所以最后获胜,是因为手中攥着汉献帝那张“王牌”。有谁会真正想到曹操千难万险的境遇?中国文化讲究“体贴”,讲究“以心体之”。要尽量使自己进到历史的实际场域之中去,设身处地的为历史人物着想,才不致站在场外空发议论,做出很多似是而非的所谓结论。
“挟天子以令诸侯”,还要面对另外一个问题,就是究竟要把天子“挟持”到什么时候为止?
“这还用说,挟持到发挥完效用的时候呗。”
这话说得太轻松,关键是挟持者往往跟你一样,他也可以这么想,只是他判断不清,这个被挟持的天子的效用,究竟什么时候,才算是发挥完了。等他判断清楚了,时机,却已经过去了。
曹操当年“挟持”汉献帝,严格的意义,首先不是挟持,而是“奉侍”。倒不必一定要拿荀彧的“将军一贯心系王室”之类的话语来给曹操做辩护。其实干这种事情,起初谁都没有成算。万一天下人真的还在拥立汉献帝,曹操就只能借坡下驴,当个复兴汉室的功臣,也就到头了。事实上,这种情况一直也没有彻底明朗起来。直到建安十三年(208),曹操在征讨江东的时候,还在以周公自比。曹操写诗抒情,充分回忆了自己的以往:“对酒当歌,人生几何。譬如朝露,去日苦多。慨当以慷,忧思难忘,何以解忧,唯有杜康。”
曹操何以忧多,苦多?这些忧苦到底从何而来?当然,我们没有必要为了说明自己的观点,就非说这些都是由于他“挟持”了汉献帝,弄得自己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带来的结果。但至少挟持汉献帝这回事,虽然给他带来了利益,但也给他增添了无数的烦恼,给他自己设置了很多危险的“死局”。这肯定是他人生忧苦的重要来源之一。
曹操在这首著名的《短歌行》的最后,还在自我期许说:“山不厌高,水不厌深,周公吐哺,天下归心。”
这就是曹操当年“挟持”汉献帝的真实心态。曹操不可能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,说是自己要利用汉献帝的身份,以达到替代汉朝,建立新政权的目的。如果是那样,曹操不仅是个真正的乱臣贼子,而且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像董卓和袁术一样的傻瓜!
历史的进程既已云诡波谲,事态和时局又常变幻莫测。历史人物必须在历史的实际进程中,不断寻找时机,还要不断调整自己的目标罗盘,变换自己的实际位置。既没有一成不变的事实,便没有固定不变的做法。曹操不会像很多年轻的小学生一样,订立一个学习计划,早晨几点看英文,晚上几点复习数学功课。这种不切实际的“确定性目标和行为规范”的订立者,一般只有两种人,一种是无知而稚嫩的青少年,一种就是神经病。
直到建安二十四年(219)冬天,孙权上书,明确向曹操称臣,而不再向汉献帝称臣。曹操还就此事大发感慨说:孙权太恶,是想把我放在火炉上烘烤!接下去侍中陈群、尚书桓阶,都借此时机,力劝曹操干脆代汉称帝。他们都说:汉朝国统早就断绝了,只剩下一个名号,“尺土一民,皆非汉有,期运久已尽,历数久已绝。”大将军夏侯惇也说:“自古以来,能为民除害,为百姓所归者,即民主也。”他们都劝曹操别再迟疑,曹操却借助孔子的话说:“施于有政,是亦为政。”意思是说,虽然不当皇帝,实际上却已经为民除害,安顿生灵了,就等于履行了民众之主的责任和义务了。曹操最后接着说:“若天命在我,我为周文王矣。”有关周文王,大家都知道。孔子在《论语》中赞扬他在“三分天下有其二”的情况下,依然以臣子的身份,继续服侍商纣王。周文王死后,其子周武王却率领部队攻占商朝国都朝歌,杀死商纣王,当上了正式的天下主宰者。陈群和桓阶在劝说曹操称帝时,甚至说曹操已经“十分天下有其九”了。但是曹操还是说,如果他身上要是真正承载了当皇帝的“天命”,那么就让自己做周文王吧。意思是称帝的事情,让上天留给我儿子去做好了。
这是建安二十四年十月的事情,而曹操于建安二十五年(220)正月就过世了。就在曹操过世的前两年,也就是建安二十三年(218),太医吉本、少府耿纪、司直韦晃,还有金祎等,还密谋外联刘备,暗害曹操。他们率领1000余家丁等,乘着黑夜攻打丞相府,想要夺走汉献帝,被曹操部下剿灭。《三国演义》第六十九回《卜周易管辂知几,讨汉贼五臣死节》,演绎的就是这回事。可见曹操的“挟天子以令诸侯”,该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!
有关“挟天子以令诸侯”,还有一个结局的安置问题,就是“挟持”目的彻底实现之后,怎样处置被挟持的皇帝问题。
“把他像扔掉一双穿破了的鞋子一样,扔了不就行了。要不然就杀掉他,不就一了百了了嘛!”
这是无知、无识的想法,也是不德、无道的想法。董卓和李傕、郭汜们当时就是这样想的。以无知、无识,不德、无道之品行,就算侥幸得到最高统治权,也是天下的大祸患。你要是说:我不管那些,只要能把权力和利益占尽就行了,剩下的事情不在我考虑的范围之内。那好吧,我只好请求你不要再到这里来看我的文字。你也不要再去学习历史和文化之类,这些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,你没长人心!你不是类中之人。
借贷你还得还款,而且还得给人家相当的利息,这是规则。不懂规则,不想遵守规则,那你就不要参加游戏。所以,“挟”过了天子,是一定要有所安排的,要不然的话,你就不仅会彻底失去信誉,而且还会把自己进一步拉入不德的深渊。因此,当“令诸侯”的事情完结了之后,必须要处置所“挟”的天子,给人家和天下人一个交待。当然,最重要的,还是给自己一个交待。所以,安顿被“挟持”过了的天子,就不仅是个问题,而且还是个异常重大问题!
如果被挟持的皇帝中间死了,这个问题就自然了结了。如果挟持一方当了皇帝,就得处置这位被挟持的老皇帝。可是上天没有把这件事交给曹操办理,因为不是被挟持的皇帝死了,而是曹操先死了。
如果曹操真是个异常凶残、一直心怀篡逆的乱臣贼子,他或许会在自己死掉之前,或者在此之前更长的时间里,杀掉汉献帝。因为他没有办法保证,自己的子孙也能够像他一样,经受得住无数次打着为汉献帝恢复权力的旗号,对他自己实施的明攻暗杀行为。
但是曹操没这样做!他的儿子曹丕没这样做,孙子曹睿也没这样做!
魏文帝曹丕
曹丕当皇帝以后,把汉献帝降封为山阳公,位在诸王之上,把他的四个已经封王的儿子略降一级,改封为侯。曹丕还把河内郡的山阳县,专门封上给汉献帝居住,又把山阳的一万户人口都封赏给了他。曹丕允许汉献帝继续使用汉朝的服色与正朔;车服礼器仍然保持天子的规格;仍然可以使用天子之礼,进行祭拜天地和祖先的的活动;上书不称臣;受诏书不拜。曹丕还对臣下说:“天下之珍,当与山阳共之。”
尽管曹丕对待自己的弟弟曹植有些过分,但对待这位曾经被挟持的汉献帝,可谓尽心尽礼了。汉献帝,也就是那位山阳公,一直都受到曹魏的特等优待,直到魏明帝曹睿的青龙二年(234)三月病死为止。汉献帝历经曹氏父子爷孙三世,逊位后还过了十四年不是皇帝的皇帝生活。汉献帝死的时候,魏明帝曹睿,还亲自穿素服给他发丧,赐谥“孝献皇帝”。后世称刘协为汉献帝,就是因为这个谥号。
多仁义呀,够意思了!
后来司马氏的后人就没这么幸运了。当他们的权臣刘裕,“禅”得了他们司马氏的江山的时候,东晋的最后一任皇帝——晋恭帝司马德文,听到刘裕的特使傅亮转达的“让位”意思时,晋恭帝欣然地对左右说:‘晋室久已失之,今复何恨!’”司马德文又对亲近们感激刘裕说:“桓玄之时,天命已改,重为刘公所延,将二十载。今日之事,本所甘心。”他说多亏刘裕,把他们司马氏的政权扶持得多存在了二十年,甘心情愿禅位,绝对不是出于刘裕的胁迫,自己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情愿。司马德文还特别用了大红纸,书写禅位诏书给刘裕。
多开明而自知的说法和做法,但是逊位之后不久,就被刘裕派人暗杀掉了。(以上司马德文与刘裕事实,采自《晋书•恭帝纪》和《宋书•武帝纪》)
刘裕的行为,我们先不在这里评价,单说曹氏父子爷孙们。面对一个始终想复位的不安分的虚名皇帝,曹操几次险些被他杀掉。曹操要是因此杀了他,恐怕也不算过分了。但是曹氏一直让他以皇帝的规格,安然度过了自己的一生。他从十岁左右继位,一件事情都没做过,䞍吃䞍喝,既不自知,又不自量,同时又极其不识时务,明里暗里还时刻想要杀死曹操。他究竟何德何能,何劳何功,可以享受如此的待遇?如果没有曹操,汉献帝早就不知被谁踩踏成粉末了。他们姓刘的就是等到地球毁灭了,都得感激人家曹氏,才算懂得天高地厚,才算晓得感恩戴德!
当曹丕“受禅”称帝之时,刘备和诸葛亮在干什么?《先主传》说:“二十五年(指汉献帝建安二十五年,即公元220年),魏文帝称尊号,改年曰黄初。或传闻汉帝见害,先主乃发丧制服,追谥曰‘孝愍皇帝’。是后在所并言众瑞……”什么叫“或传闻汉帝见害”?就是市井间有人传言,说是汉献帝被曹丕杀了。这显然为了刘备登基称帝造势。刘备先装装样子,开了一个追悼会,追赠了汉献帝一个谥号,叫做“孝愍皇帝”。之后大臣们就开始传播谣言,说是各处都出现了祥瑞的征兆,然后众大臣开始劝进。刘备先是扭捏作态,诸葛亮又来更进一步的,“联合”几位朝臣一起上书说:“曹丕篡弑,湮灭汉室,劫迫忠良,酷烈无道。人鬼忿毒,咸思刘氏。今上无天子,海内惶惶,靡所式仰。群臣前后上书者八百余人,咸称述祥瑞”,说是图谶也符合,又有黄龙出现了……
刘备称帝
自己想称帝就称帝呗,干嘛非要诬陷曹丕杀了汉献帝呢?太不光明磊落了。曹丕称帝,为什么东吴没有“传闻”,说是汉献帝被曹魏杀了,而只有西蜀才有这样的“传闻”?谁传的,让谁闻?蒙蔽愚民百姓而已。还群臣上书劝进者,“前后八百人”,就是八万人,还不都是你们自己的人,你诸葛亮一个行政命令下来,谁敢不上书?那不䞍等着找死!明摆着,都是诸葛亮替刘备玩的把戏!
既然说是汉献帝被曹丕杀死了,你又是汉室宗亲,受过献帝封赏,还在血书衣带诏上签过字,画过押,那还不赶紧“衣墨临敌”,誓死报仇,兴师讨逆呀!可是西蜀并没有因此向曹魏发射一枪一弹,甚至连个讨伐的檄文都没有发布,就着急忙荒的自己登基做了皇帝。造谣说汉献帝已被曹丕杀死的目的,原来只是为了自己当皇帝,要不然人家会议论:“汉朝的皇帝还在,你这位以复兴汉室为己任的汉室宗亲,怎么自己当起皇帝来了?”刘备、诸葛亮们在四川造谣说汉献帝已被杀死,其实也只是要名,要一个自己登基称帝的合理的借口和理由。这也是名,这个名非常重要,可以带来能让自己当皇帝的大利。
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,自己却没有获得当皇帝的大利,刘备没有挟天子以令诸侯,却获得了当皇帝的大利。如此看来,袁绍接受淳于琼的说法,不仅不是愚蠢,而且还在刘备身上得到了验证。刘备没有得到挟持天子的机会,但也没有受到挟持天子所受到的压抑,更没有担待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责任,尤其没有承受由此带来的凶险和咒骂。
这位聪明绝顶的刘皇叔,在登基之后,根本没有想到去替汉献帝报仇,却把兵锋直接指向了东吴,去为自己的结义兄弟关羽报仇去了。咱们得佩服刘皇叔的义气,够朋友!但是国家兴亡事大,还是个人恩怨事大?窃国大盗和个人的仇敌,两者到底孰轻孰重?要是普通江湖中人,刘备的做法自有无限的可取之处,但是刘备是汉室宗亲,又一直打着复兴汉室的旗号。他的这种做法,除了无知和不负责任的人以外,没有人会认为是正当的,更不要说正义了。
相比刘备在蜀中急急称帝,江东的孙权,却一直到到229年才称帝,比刘备晚了八年。